男女主角分别是舒禾王凤兰的其他类型小说《落难县城,和混混头子双向奔赴了舒禾王凤兰全文》,由网络作家“黄心马铃薯”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9月,通往盘县的绿皮火车内空调温度给得很低,车窗蒙着层水雾。车厢里味道不太好,也分不清是汗臭味,还是大伙儿呼出的二氧化碳太多。舒禾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总觉得车厢哪哪儿都不干净。她无聊地望着窗外,铁轨旁的杨树一棵接一棵往后退。正发呆呢,手机在手里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王凤兰。“禾妹子啊!”电话里大嗓门一出来,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震得舒禾耳朵嗡嗡响,“姐这会儿搁阳城进货呢,没法儿接你了!钥匙放在楼下绿霞小卖部,找霞姐拿就行!”舒禾客客气气应了,还说了句给对方添麻烦了。王凤兰大大咧咧地说:“这有啥麻烦的啊,我小前儿(小时候)跟你妈可亲了。你妈最近咋样?咋没一起来呢?”舒禾心里直犯嘀咕,小姨让联系的这个亲戚,感觉不太靠谱啊。她慢吞...
《落难县城,和混混头子双向奔赴了舒禾王凤兰全文》精彩片段
9月,通往盘县的绿皮火车内空调温度给得很低,车窗蒙着层水雾。车厢里味道不太好,也分不清是汗臭味,还是大伙儿呼出的二氧化碳太多。
舒禾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总觉得车厢哪哪儿都不干净。她无聊地望着窗外,铁轨旁的杨树一棵接一棵往后退。
正发呆呢,手机在手里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王凤兰。
“禾妹子啊!”
电话里大嗓门一出来,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震得舒禾耳朵嗡嗡响,
“姐这会儿搁阳城进货呢,没法儿接你了!钥匙放在楼下绿霞小卖部,找霞姐拿就行!”
舒禾客客气气应了,还说了句给对方添麻烦了。
王凤兰大大咧咧地说:“这有啥麻烦的啊,我小前儿(小时候)跟你妈可亲了。你妈最近咋样?咋没一起来呢?”
舒禾心里直犯嘀咕,小姨让联系的这个亲戚,感觉不太靠谱啊。
她慢吞吞地说:“我妈没了八年了……”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咋整的啊?算了,等见了面你再跟姐讲吧。那房子是你大侄儿的,他妈也没了,他爸那老犊子进去了,他自己孤零零也怪可怜的,你俩正好有个照应……”
舒禾听得一头雾水,小姨只说让来盘县找王凤兰,压根没提过还有个大侄儿啊。
她刚想问清楚这大侄儿叫啥、多大了,就听见王凤兰突然骂开了:
“妈|了|个|巴|子,穷疯了?搁老娘眼皮底下坐地起价啊?”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高效输出,舒禾到底也没插进去一句话,就听到了嘀嘀嘀的忙线音。
到了车站,外面全是拉客的出租车。舒禾刚下车,立马围上来好几个大汉:“老妹儿上哪去啊?哥这儿顺路,马上就能走!”
舒禾哪见过这场面,就这么被人你争我抢的,最后随便上了一辆车。还好是正规出租车,司机是个光头。
光头看了看舒禾手机短信里的地址,皱了皱眉,又打量了她一眼:“老妹儿,这趟得一口价60块。”
舒禾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远,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计较为啥不打表,反正60块钱也不算贵,就点头答应了:
“行,走吧。”
光头见着她还挺好说话,喜笑颜开:“等会啊妹子,马上人齐了就能走了。”
舒禾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快:“刚刚不是还说马上就能走吗?”
光头哄着她打哈哈:“马上妹子,马上了嗷。”
约摸着过了三五分钟,又上来三个人。舒禾和另外两个人挤在后排,车里一股汗味混着烟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舒禾一路死死地贴着一侧车门,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车门缝隙里,后背硌着金属锁扣生疼,眼睛直勾勾地盯向窗外。
她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对于乡镇村县都没什么概念,本来以为盘县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到处都是带院子的红砖平房,屋里是铺着花被的大土炕,外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土地。
可看着看着才发现,这儿也有不少楼房,甚至还瞧见了几家连锁酒店,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车轮碾过减速带的颠簸将思绪拉回现实,光头司机透过后视镜朝她喊:“老妹儿,到地儿了。”
舒禾踉跄着下车,后腰和左腿挤得发麻,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抬头就望见“绿霞小卖部”歪斜的招牌。
揉着腿缓了好一会儿,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小卖部。
柜台后的胖女人正全神贯注地划动手机,电子音效此起彼伏:
“三带一!”
“大你!”
“王炸!”
舒禾被这激烈的对战声惊得微微一颤,攥紧衣角轻声开口:“霞姐?我来取凤兰姐放着的钥匙。”
霞姐刚玩完一把,揉着眼睛抬头,就见着一个白得发光的姑娘站在前面,小脸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
穿条碎花连衣裙,拖着个米白色带字母的行李箱,长得像个大明星,说话那小动静也袅儿袅儿的,挺招人稀罕。
一边翻身找钥匙一边跟小姑娘搭话:“孩儿你外地人吧,上这来干啥啊?”
“嗯,我从岛城来,走亲戚。”
霞姐问一句,舒禾答一句。
直到把钥匙递过去的时候,霞姐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脸疑惑地问:“你和肆儿啥关系啊?”
舒禾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肆儿”,回答道:
“他是我大侄儿。”
霞姐听完,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啥也没说。
舒禾取到钥匙后,对应着信息找到了17号楼,单元门锈迹斑斑,被拿了块砖头别在那,大敞四开的。
房子在五楼。她看了看手里的行李箱,认命般叹了口气,爬吧。
逼仄的楼道内堆满了杂物,水泥台阶上堆叠着各种污渍痕迹,楼梯把手上刷的蓝漆,掉得一块一块的。
一股奇特的气味扑面而来,酸菜发酵的酸腐味混着大酱的醇厚气息,在闷热的楼道里交织弥漫。按理说这个时节不该有酸菜的,可这气味却顽固地扎根在这里,可能是腌入味了吧。
各层的平台俨然成了临时仓库,从成捆的大葱到堆成小山的纸壳箱再那辆突兀停在四楼的自行车,每一样都彰显着这里的无序性。
舒禾内心里暗自吐槽,天天把自行车扛四楼也不嫌累得慌。
中途歇了好几次,她终于拎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
站在502室门前,老旧的铁门上满是春联撕下又贴上的胶痕,看着黏糊糊的。
她犹豫片刻,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然而门内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回应。
深吸一口气,她将钥匙缓缓插进锁孔。
“吱呀——”
门缓缓打开,眼前的景象让舒禾瞬间僵在原地。
卫生间的门大敞着,正对着入户门,一个男生背对着她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他的脊背淌下。
这一刻,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什么样的房子设计会让卫生间门正对大门?
为什么洗澡不随手关门?
还有,男生的腰怎么能这么细、屁股能这么翘?
舒禾条件反射地反手甩上了门。
听见屋里传来水流骤停的闷响,混着一声低沉的咒骂。
她呆立在门外,楼道里的酸菜味依旧浓郁,却抵不住她此刻的慌张。
门再次敞开时,潮湿的热气裹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男生斜叼着烟,湿漉漉的黑发耷拉在额前,眼神里充满了攻击性,几滴水珠顺着脖颈滚进短袖。
被水浸透的布料紧贴着胸膛,隐约透出小麦色肌肤下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的轮廓充满张力。
他单手撑在门框上,大短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整个人斜倚的姿态带着股混不吝的痞气。
下颌绷得铁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瞥见门口站着个怯生生的白净丫头,还有她手里紧攥的钥匙,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你……谁啊?”尾音里满是不耐烦。
舒禾小心翼翼地、谨慎地、试探性地开了口:
“大侄儿?”
叼着烟的男生虎躯一震,又听她说:“凤兰姐让我过来的……”
张肆这才想起几天前干妈王凤兰的电话。当时他正叼着烟打游戏,对方说有个亲戚要来借住,按辈分该喊老姑。
他随口应了句“行”,想着实在不行自己出去凑合一宿。
张肆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姑”。
丸子头歪歪扭扭地支着,爬楼后泛红的耳尖和额头细密的汗珠,反倒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愈发瓷白精致。
碎花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纤细光滑的小腿。就连指尖涂的淡粉色指甲油都透着一股娇贵劲儿,精致的像个小洋娃娃。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他|妈一看就是个麻烦精。
视线再次触及那张白净的小脸时,张肆烦躁地猛吸了口烟,话到嘴边变了味,别开脸闷声道:
“先进来吧,杵门口当门神啊?”
舒禾站在原地犯了难,一时不知道应该感慨到底是自己小姨不靠谱,还是王凤兰不靠谱。
跟这么大的一个大侄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胡闹呢吗?
但想想眼下自己银行卡余额还有5678.43元,满兜还有2000块现金,加起来都不如以前一个月生活费的零头。
根本不敢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地方全拿去住酒店。
咬咬牙,终究还是拖着箱子迈进了门槛。
屋内没有女士拖鞋,舒禾只能趿拉着一双宽大的男士拖鞋,鞋帮在脚踝处晃荡,磨得脚腕生疼,没一会儿就红了。
她环视四周,入户门直通南北通透的客餐厅,北面那扇虚掩的小门后应该是厨房。正对门口的是洗手间,南边主卧敞着门,北边客卧半掩着。
偷偷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个“大侄儿”——身高目测超过185公分,棱角分明的眉眼透着股戾气,年纪看着比自己要大些。
这么个大男人被叫侄儿,她总觉得像是占了便宜。
“张肆,你叫我名字就行。”男生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率先打破沉默。
“我叫舒禾。”她礼貌地点头回应。
张肆随意指了指北边的小屋:
“你住那吧。”
推开门,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窗边摆着电脑桌,一张台式机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烟灰,整个房间留给人活动的空间不足一平米。
舒禾有些局促:“我这个行李箱能放外面吗?”
“你自己看着来。”张肆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应着。
正当舒禾在门口整理行李时,手机响了。
是程子期打来的。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即便父亲出事家道中落,程子期依旧对她关照有加,连她的猫咪金宝都是对方帮忙照料。
“到了吗?”听筒里传来温润的男声。
舒禾开了免提继续收拾衣物:“嗯,在收拾东西。”
“适应吗?”
“还行。”
“金宝最近吃得少,可能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回去也没地方住,走一步看一步吧。”
“钱不够跟我说,我零花钱虽然不多,但……”话没说完,背景音里突然有人喊程子期的名字。
舒禾心里清楚,父亲出事之后,没人愿意和她有经济往来,即便对方是发小。
“我够用,有手有脚还能饿着不成?”说完,她巧妙地岔开话题,没让任何人难堪。
两人又寒暄几句便挂断电话。
张肆大喇喇地斜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得真切,估摸着应该是她男朋友。
舒禾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疾不徐地走到张肆身边:“给你添麻烦了,不会打扰你很久的,等我找份工作就搬出去。”
说实话,她对张肆印象不太好,看着凶巴巴的、不好相处,和王凤兰说的“可怜”压根不沾边。
张肆抬眼瞥了她一下,懒洋洋地应了声:“随你。”
随后起身回屋换了身衣服,扔下一句“我出门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舒禾嘎巴两下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自己是借住的客人,跟人家也不熟,总不能像家人似的说“路上小心”或者“早点回来。
随着房门“哐当”一声闭合,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的那股不自在终于消散。舒禾整个人松懈下来,一屁股瘫坐在餐厅硬邦邦的塑料椅上。
听着窗外传来的市井喧闹,这才真切感受到独处的松弛。
稍作休息后,她掀开行李箱另一层拉链,将护肤品、换洗衣物一股脑儿堆在床上——所谓收拾,不过是把近期要用的东西扒拉出来罢了。
……
与此同时,张肆靠在小区楼下的白蜡树上,夹着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电话刚接通,王凤兰爽朗的声音就炸了出来:“哟,肆儿!见着你老姑啦?”
“兰姨,今天来的那丫头,就是舒禾……”张肆碾灭烟头,鞋尖踢着路边石子,“她看着比我还小,哪像长辈啊?”
“辈分摆在那儿,再小也是你姑!”王凤兰笑得直拍大腿。
张肆喉结动了动,扯了扯领口:“重点不是这个……男女有别,让她跟我住一起,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嗤笑:“哟,你个混小子还讲究上了?难不成你还能把你老姑吃了?”
张肆被呛得说不出话,舌尖抵着后槽牙磨了磨,终究只能憋出一句:“行。”
挂断电话后,他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石子。
“啊,真是草了。”
舒禾把随身物品归置妥当,又从随身小挎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拭着桌面、窗台。
灰尘裹着湿巾纤维在斑驳的木桌上晕开灰痕,等所有角落都擦得发亮,她才瘫坐在床上。
后背被汗水浸透的布料黏在皮肤上,窗口风一吹,寒意与黏腻感交织得愈发难受。
她迫切想去冲个澡,指尖刚触到洗手间门锁便僵住——锁扣不知何时断裂,只能虚掩着门板。
下午撞破张肆洗澡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她攥着门把手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推门。
站在过道张望,主卧敞着门,透过双人床与窗帘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后方的阴影区域。
或许主卧有独立卫浴?说不定外头这个只是客卫。她盘算着等张肆回来,得好好商量分区使用,再换把新锁。
就在这时,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张肆拎着透明塑料袋走进来,冷不丁撞见舒禾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模样:“找什么呢?”
她慌忙站直身子,看着他随手将袋子甩在地上,一双粉色拖鞋骨碌碌滚到脚边。
“换上。”
他语气简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踩着柔软的新拖鞋,舒禾斟酌着开口:“家里...有几个卫生间啊?”
张肆弯腰换鞋的动作一顿,斜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一个。”
听她略带失望地“哦”了一声以后,没好气地乐了:“五十平的小破房儿,都他|妈给你装厕所得了呗?”
舒禾被怼得哑口无言,弱弱地说了一句:“那个门锁是坏的,我想洗个澡。”
张肆懒散地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摆弄手机,头都没抬:“知道了,我还能进去盯着看是怎么着啊?不像某些人——”
尾音拖得绵长,带着意味不明的调侃。
“我真不是故意的!”舒禾的脸腾地烧起来,“我明明敲过门了!”
张肆却没再接她的话茬,起身从卫生间扯出条毛巾,上面印着某某洗浴的字样,熟练地卡在门缝间做了个简易卡扣。
“对付着用吧。”他扔下这句话,又坐回沙发继续玩手机。
她突然发现张肆这个人也没有面儿上看着那么不好相处,其实是能做到事事有回应的。
虽然说,句句没礼貌吧。
舒禾红着脸抱上换洗衣物,却在卫生间里犯了难。
洗漱台上孤零零摆着一块香皂,不由开始怀疑,男生都像网上说得那样:一块香皂洗全身吗?
不好意思开口问,又折回房间取来旅行装洗漱用品,同时心里惦记着最近有时间得再买一些日用品。
狭小的浴室连隔断都没有,马桶旁的淋浴区不过一平米见方。她匆匆冲完澡,裹着睡衣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浴室门推开的瞬间,蒸腾的热气裹着清甜的栀子香扑面而来。
张肆抬眼的刹那,指尖夹着的烟差点烫到虎口——舒禾发梢还坠着水珠,真丝睡衣裹着玲珑身形,短袖堪堪盖住上臂,短裤边缘停在莹润的膝盖上方。
家里没有吹风机,她垂眸擦着发梢,眼尾被热气熏得雾蒙蒙的,连唇珠都泛着水光。
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别开眼时烟圈都变得凌乱:“洗个澡磨叽这么久。”
话音却比往常少了几分戾气,尾调还沾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哑意。
舒禾懵然抬头,心里直犯嘀咕:啊?这也要说我一句?已经很快了啊。
她没接话,转身进了卧室。
张肆盯着她的背影,满脑子都是这丫头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跟陌生男人独处一室还敢就穿这么点玩意儿?殊不知这已经是舒禾布料最多的睡衣了,以前在家里几乎四季恒温,她最常穿的其实是吊带睡裙。
脑子里突然回荡起王凤兰说得那句:“难不成你还能把你老姑吃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畜生啊,别见个漂亮丫头就开始发骚。
却又忍不住朝着小屋喊了一句:
“头发没干别睡觉啊,生病了自己遭罪,我不伺候啊。”
舒禾闷闷地应了一声,头发湿着,坐在床上躺也不敢躺,回了几个以前朋友的消息,然后就百无聊赖地呆在那。
洗过澡后愈发觉得口渴。
片刻后,舒禾抱着手机从房间出来,声音软软:“我想喝水。”
“自己烧去,难不成要我晾凉了喂你?”张肆懒洋洋地怼回去,心里却莫名烦躁。
总觉得眼前这个精致的洋娃娃,和这间老旧的小屋格格不入。
舒禾抿了抿唇,没跟他计较。她知道小姨给王凤兰拿过钱,足够抵她在这里一年的生活费。
虽然不确定这个钱有没有一部分落进张肆的口袋,但是自己只是正常的生活需求,却什么事儿都要被数落两句。
进浴室前升起的那一丁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走到厨房,接水烧开后,想倒进凉水杯加速冷却。
没过两秒,就听瓶底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舒禾心里暗自祈祷着:不要哇不要哇。
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挪动了一下凉水杯,刚提起把手,就轻松地把瓶身拎了起来。
瓶底就这么水灵灵地粘在了厨房阳台的大理石台面上。
随着舒禾内心一声惊呼:完蛋。
滚烫的开水倾泻而下,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她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脚背被烫得通红,好在没起泡。
张肆听到声音赶过来,“啧”了一声,语气里都是不耐:“真麻烦啊。”
舒禾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玻璃碎片,却被张肆一把拽住胳膊拉了起来:
“你别动了,找地方坐好,别给我添乱。”
目光触及到她小腿的血痕时,张肆太阳穴突突直跳。
其实伤口不深,放在他自己身上可能都没感觉,可此刻看着那抹红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却那么刺眼。
他皱着眉,再次摔门而去。
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舒禾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声不吭地收拾起满地狼藉。
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碎片扫进簸箕,又用拖把反复擦拭地面,直到瓷砖上再也看不见一丝水痕。
做完这一切,她像具木偶般挪到床边,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饶是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曾经的舒禾,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女。
妈妈林砚秋是岛城海洋大学客座教授,研究近海生态保护。
爸爸舒建明,是港口贸易公司董事长。
在父母的骄纵宠爱下,她的童年像浸泡在蜜糖里,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然而就在舒禾10岁那年,为了阻止化工企业偷排污水,林研秋在雨夜乘船取证时遭遇海雾,不幸葬身大海。
不到一年,舒建明就娶了曾经的秘书周曼云,很快又有了弟弟舒朗。
周曼云表面对她客气又恭敬,可舒禾心里清楚,有了舒朗以后,这个家就没了她的位置,他们才是一家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照样锦衣玉食地供着舒禾,但未来舒家家产都是要给舒朗的,所以周曼云也愿意在面上做个好后妈。
谁也没挑破那层窗户纸。
舒禾也争气,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地一所985大学。
本想好好读书,在毕业之前攒够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继续假装和和美美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没想到,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几天后,舒建明的公司轰然倒塌。海关突然稽查,查出数据造假。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提前三个月将核心资产转入了仅有7岁的舒朗的海外信托,以“孩子需要监护人”为由,带后妈和儿子远走高飞,唯独留下了舒禾——警方盯着她,才不会怀疑一家子都干干净净消失。
老话说的还真对,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
舒建明临上走前给她留了张黑卡,卡里有30万余额,上面贴个字条:
“辛苦小禾熬一阵子,给爸爸一点时间,最多一年左右,爸接你去加拿大”。
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那张黑卡已经被冻结了。没过多久家里的房产也被查封。
那段日子,舒禾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先是在酒店住了几天,随着卡上的余额越来越少。
酒店的质量也一降再降。
直到在最南边做生意的小姨打来电话,提出让她投奔母亲在东北的故交王凤兰。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办理延迟一年入学,拖着行李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
小姨说,县城生活成本低,先在这边缓一阵子。
如果舒建明没事了,自然会把她接走,按照他要面子的性格,怎么也会给她一大笔补偿;
如果舒建明回不来了,这一年里,小姨已经打点好了她的开销,她自己再努力攒点钱,实在不行就继续回学校申请助学补助。
舒禾没有埋怨小姨为什么不把她接走,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小姨已经帮助她很多了。
就这么来到了盘县,就这么住进了张肆家。
生活的巨变来得太过迅猛,舒禾甚至来不及悲伤,就被现实推着往前走,不敢停歇、不敢崩溃。
而今晚,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委屈后,所有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
她摩挲着手腕上那串珍珠手链,那是妈妈留给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此刻,对母亲的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妈妈绝对不会不要她,妈妈一定会好好护住她,不让她在这么个小破地方看人脸色生活。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舒禾慌忙用手背蹭掉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把所有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原以为张肆今晚不会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自嘲——这是人家的家,他凭什么不回来?
张肆进门时手里拎着好几个塑料袋,刚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瞥见厨房干净的地面,心中一阵火大:
“不是告诉你放那别动了吗?听不懂人话?”
舒禾慢吞吞地从小屋挪出来,带着浓厚的鼻音:“已经收拾好了,真的抱歉,我赔你个新杯子。”
她自以为藏得严实,可泛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嗓音,早把情绪暴露无遗。
“知道你有钱,但老子还没到差一个杯子的程度——”
张肆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她眼尾不正常的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脑子轰的一下:她刚刚哭了?
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没有。”舒禾摇头。
明明说着没事,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望过来,无端勾得人心尖发颤。
脆弱得想让人撕碎,又克制不住生出将她拢进怀里抚平褶皱的冲动。
努力压制住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张肆别开眼,耐着性子从袋子里掏出碘伏和大号创口贴塞到她手里:“自己处理一下。”
眼见人站着不动,张肆唇角勾起一抹痞笑:“怎么?要我帮你啊?”
作势就要去抓她的腿。
舒禾迅速侧身躲过,声音沉闷:“我自己来就好。”
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就看着张肆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从袋子里掏东西。
先是递给她一个吹风机,然后把新买的凉水杯又放到了厨房,最后掏出了一把门锁,拿了把螺丝刀吭哧吭哧地装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一边拧螺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新水杯耐高温,可以直接倒开水。”
舒禾轻轻应了一声,看起来依旧兴致不高。
张肆装完门锁,心里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能这么难哄。
自己对她已经够有耐心了,她倒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爱咋咋地吧,老子才不惯人毛病。
沉默了一阵子,张肆盯着照样蔫了吧唧的舒禾,嘴角抽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今天对你态度不太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头发先吹干吧,省得着凉。”
舒禾:?
舒禾:??
舒禾:???
答对(应付)好了舒禾,张肆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愣。
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对着一个有男朋友的丫头巴巴献殷勤?
他张肆自打16岁开始,什么时候跟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更要命的是,他甚至还羞耻地产生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冲动。
不行,还是得跟她拉开距离。
正想着,门外传来几声轻敲,紧接着是舒禾怯生生的动静:“你睡了吗?”
张肆把宽松的上衣下摆又往下扯了扯,才起身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了?”
舒禾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了一句:“有虫子。”
张肆闻言扬眉,心里想着:娇气包,什么都怕。
面上却没敢再表露分毫。
“哪呢?”
“就那——哪去了?!”舒禾指着卫生间门口,急得直跺脚。
张肆抱着手臂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小丫头看着更慌乱了:“刚刚就在那来着!”
怕他不信,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那么大个!看着像甲虫,头顶还带两根……”
都说北方虫子小,但是舒禾起夜时却看见那么大一甲虫趴在卫生间门口,她本来想绕过去。
又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它,猛地过来创飞自己。
这是字面意思,舒禾从小就怕虫,这么大一只要是碰着自己,那真能起飞。
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敲响张肆的门——这人看着一脸拽样,不像怕虫的。
张肆看着她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差点笑出声。他当然相信她,不然呢?还会以为她半夜敲门是为了跟自己联络感情?
他强忍着笑意,装作一脸平静:
“应该是婪步甲,老房子密封不严就会进来。没事儿,那玩意儿趋光,你把灯关了就行,不会去你那屋的。过一阵天冷就没了。”
舒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哦,大晚上的麻烦你了。”
张肆眉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张口闭口麻烦麻烦的,你是小麻烦精吗?”
舒禾总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暧昧了,至少在她的视角“小”字开头是表达亲昵的。
但转念一想,可能人家说话就这样吧。
仔细回忆了一下网上看过的,东北人也管人叫小|比崽子。
一瞬间释然了,也对,她能感觉到张肆好像看不上自己。
道了句“晚安”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18岁正是藏不住事儿的年纪,张肆看着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从害羞到失落,短短几秒变了好几回。
真搞不懂她那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转些什么。
他转身关了卧室门,又退回来留了一道缝,怕某朵大城市小娇花会害怕,就这么开了一宿灯睡着了。
……
舒禾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张肆已经不在家里了,一看手机都已经中午了。
她昨儿一宿都没睡好,听张肆的话把灯关了以后连手机都不敢玩,生怕有一点亮光。
婪步甲是没见着,但是有蚊子啊。
舒禾这才注意到,老房子的纱窗不是密封的,还是开在窗户里面的,和窗框之间好大一道缝隙。
这也挡不住蚊子啊,只能拦住一些蠢的,不懂变通的。
聪明的都进屋了,可难抓了。
蹑手蹑脚爬起来把窗户关了,隔绝了蚊子以后最大的问题就是热。
舒禾关着房门,又关了窗户,一点风也没有。
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大蒸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最后可能是实在太累了,毕竟一整天鸡飞狗跳的,意识一沉就睡过去了。
舒禾揉了揉眼睛,洗漱一番后决定先去拜访亲戚王凤兰。
电话刚接通,对方热情的声音就炸开:“可算等着了!必须等你来了一起吃饭!”
她再三推辞说不用等自己,却抵不过对方盛情,只好匆匆收拾出门。
想起昨天打车花掉60块,舒禾心有余悸。打开导航一看,距离不过1.8公里,咬咬牙抬腿就跑。
等冲进商贸城时,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盘县商贸城的蓝玻璃幕墙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棱角分明的建筑本该透着现代感,却被LED屏滚动的促销广告、街边摊的吆喝声拽回了市井烟火里。
旋转门推开的瞬间,混合着廉价香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层高压得很低,灰扑扑的天花板上,日光灯管交错成网,把过道照得忽明忽暗。
档口间挂着褪色的塑料珠帘,随着顾客进出哗啦作响。卖衣服的摊位挂满花花绿绿的T恤,模特假人歪着脑袋,半截塑料胳膊不知被哪个调皮孩子掰断了;隔壁五金店货架上挂着铁丝水管,角落里堆着蒙灰的热水壶,店主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瓜子皮就随手扔进脚边的纸箱里。
二楼通道更加逼仄,童装店的卡通音乐、手机贴膜摊的喊麦神曲、美甲店的流行歌在狭窄空间里撞成一团。档口间用三合板简单隔断,老板娘们隔着板子唠家常,一见到顾客,立马切换成八面玲珑的吆喝声。
王凤兰的“凤兰服饰”在三楼,店面很大,一上电梯就能看见。
此刻店里支着小桌,电磁炉上正烧着火锅。让舒禾意外的是,张肆也在。
“哟!这是禾妹子吧?真人比照片还水灵!”王凤兰一眼瞥见门口的舒禾。
张肆则是懒懒地窝在小桌板旁边的折叠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敞着,眼皮也没抬一下。
王凤兰看着舒禾一脑门汗:“你自己走来的?”
舒禾点点头,心里却说:不是,是跑来的。
王凤兰转头就对着张肆:“我早说了,让你顺路把人带来!她人生地不熟的,咋能让她自己走呢。”
听见话里还有自己的不是,张肆才抬头:“某人早上睡得香呢……”
舒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就不会多等会儿?”王凤兰不依不饶。
“我不用干活啊?”
“你有什么正经活儿?!”
眼瞅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要吵起来,舒禾慌忙摆手:“是我自己想走走的,就当认路了!真的不碍事!”
王凤兰立刻又挂上了一副笑脸,那头张肆也像没事人似的。
舒禾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电磁炉的热气氤氲在小桌板上方,几人围着铜锅涮肉,舒禾却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还是王凤兰率先挑起话头:“咋不打车来啊?现在白天,天还挺热呢。”
舒禾尴尬地挠挠鼻尖,说起昨天被司机宰客的遭遇:不打表、临时拼客,张口就要六十块。
王凤兰立刻拍着桌子骂道:“那帮崽子,就看你外地人好欺负,也怪我没提前嘱咐你一声——”
话锋一转,她又把矛头对准张肆:“你小子咋不知道去接?”
张肆挑眉反驳:“你也没交代啊?”
见她又要数落,干脆耍起贫嘴,筷子一拍:“那我去找李老三给她把钱要回来?然后告诉他车队以后遇着舒禾谁也不许要钱!要不就是故意下我面子!”
舒禾瞧着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被唬得连忙摆手:“可别,这太夸张了。”
却没注意到男生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
心里还在合计着这人什么来头啊,口气还挺大,好像盘县谁都得给他张某人几分薄面?想起初见时他那盖不住的戾气,保不齐真有点本事。
舒禾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但是也听说过,越是小地方本质上越是人情社会。
关系比规矩更管用。
王凤兰拉过舒禾的手,热络道:“在盘县,有啥事尽管使唤他!这混小子看着不着调,但是在这一片办事还是挺利索的。别跟他客气!”
刚听完舒禾就客气地、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直打鼓:可不敢跟他扯上关系啊,听着咋像黑涩会捏?
火锅咕嘟作响,王凤兰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讲起和舒禾妈妈的童年趣事。
“你妈小前儿长得又白净又文静,你跟她长挺像。别看她长那样儿,玩得那是比谁都野啊。拉着我又是炸粪坑、又是骑猪崽子的……”
舒禾从来没听过妈妈小时候的事,此刻饶有兴致。
王凤兰咬咬牙:“完事惹了祸,她长得乖,净是我挨打了!”
说到这儿,她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间有了几分伤感:
“我和我男人,还有你妈妈,那都一起滚泥巴长大的,我男人走得早,你妈也......跟姐讲讲,咋回事啊?”
舒禾语气平静地讲述了母亲因环保调查遇难的经过,被问到自己现在的境况后,又简单提了父亲公司破产、卷款跑路的事。全程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本就是寄人篱下,她也没想着卖惨。
张肆一直沉默着,只顾埋头涮肉,偶尔往舒禾碗里夹几片肉,动作间处处透着不经意。
王凤兰听得火冒三丈,几次要破口大骂,惦记着当着人面骂人老爹也不太合适,终究忍住,只恨恨道:
“那你就当你爸也死了吧……”
舒禾手一抖,碗里的白菜差点掉出来,心里想着:那倒是也不至于,那不至于。
突然,王凤兰像是想起什么,一拍大腿:
“小禾啊,你老姨给我转的钱,我昨个儿就又转回你卡上了。那都自家人,犯不上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姐一口饭吃,就饿不上你。”
看出舒禾要推脱的意思,截住她抢先一步说:
“千万不行拒绝,摊上那么个爹本来就够糟心了,钱你自己留着傍身。虽然不是特别多,管咋能应个急啊。你可不行跟我见外。”
舒禾垂眸盯着碗沿,耳根发烫。此刻她为昨晚认为小姨拿钱买关系,人家就应当供着她的想法感到羞耻。抿着唇没再吭声。
王凤兰敲了敲张肆的碗:“你别他|妈光顾着吃,你老姑都抢不过你!”
被点到的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你别骂人啊,在我心里只当有你一个妈的。”
王凤兰刚被这话暖到,马上反应过来这混小子是拐着弯说她自己骂自己呢?
正要发作,又听他嗤笑一声:“还有啊,她算我哪门子的老姑?解释解释呗?”
王凤兰掰着指头捋顺辈分:舒禾妈妈林研秋辈分大,是她男人的姑姑,自己打小就跟着人家一块喊“秋姑秋姑”的,下意识就觉得张肆也得管舒禾叫姑,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我懂了!”
舒禾眼睛一亮,抢答:“那其实我应该是他老姨!”
她已经明白了,在这一片儿,小姨就是老姨,小姑就是老姑。
张肆闻言愣了一下,又往她碗里丢了一片肉:“行潦(挺好),小脑袋瓜转得还挺快,奖励你去门口玩五块钱儿的摇摇车。”
看着舒禾好像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爸爸的爸爸是爷爷’,没玩过?”
王凤兰锤了他一下:“少贫,人家高材生呢,谁天天搁道儿边玩摇摇车啊?”
舒禾自然是玩过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东北人好像都有自己的语言体系。那些嗑儿,一张口都一套一套的。
懵然抬头时,正撞进张肆含笑的丹凤眼。那双总透着痞气的眼睛,此刻弯成好看的弧度,连眉梢都浸着暖意。
好像他也没那么坏了。
等舒禾放下碗筷,王凤兰皱着眉打量:“就吃这么点儿啊?跟小猫食儿似的。可别不好意思啊,但吃饱了也别硬撑。”
舒禾笑着点头:“真吃饱了。”
胸腔里涨满温热的酸胀。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要比岛城的别墅更像家。
那些被父亲抛弃的委屈,母亲离世后长久盘踞在心头的孤独,都在这咕嘟作响的锅里,化作了萦绕在鼻尖的温暖香气。
好久没吃过这么热闹的饭了。
不由喉咙发紧,死死地憋住眼泪,可不能扫兴啊!
张肆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眼眶又红了,随手抽了张纸:“擦擦鼻涕。”
舒禾不明所以地接过纸巾,又听对方轻飘飘地说:“没事,吃点辣流鼻涕很正常,不用太有包袱。”
反应过劲儿来,赶紧借着擦鼻涕的动作抹了抹眼角。
心里默念一句:他人其实还怪好嘞。
压下情绪后,舒禾看向王凤兰,总觉得张肆管她叫兰姨,自己管她叫兰姐怪怪的,斟酌着开口:
“前几辈的辈分也理不清,真让他管我叫老姨也挺别扭的,咱各论各的,我也叫您兰姨吧,毕竟我妈是跟姨夫那头的关系……”
张肆和王凤兰也没有血缘关系。这句话她卡在心里没开口,感觉说了不太好。
倒是王凤兰大大咧咧地:“也行,反正肆儿也不是我亲生的。也不算占你妈便宜。再说,就算占点又能咋地,小前儿没少拥乎(因为)她挨打。”
从“凤兰服饰”出来时,王凤兰追着张肆千叮万嘱,非要他把舒禾送回去。
前脚刚踏出店门,就接到了程子期的电话,对方说家里管得严,等有点零用钱了就给她转。
舒禾婉拒了。再回头,张肆又变回了那个对人爱搭不理的拽样。
让她不禁怀疑,方才火锅桌上那个替她夹菜、递纸巾的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逛逛。”舒禾小声礼貌开口,“路我认得。”
张肆神色淡淡,语气却不容置否:“一起。省得她又唠叨。”
一路无言,顺着电梯走到一楼。
舒禾在化妆品区打转,她走得匆忙,日用品缺了大半。可货架上花里胡哨的塑料包装,没一个是她熟悉的牌子。指尖悬在瓶瓶罐罐上方,迟迟不敢下手——这些从没见过的东西,真能往脸上抹?
张肆倚着货架,看着她犯难的样子,心里头大概明白是怎么个事儿:这大小姐没看上眼呗。
轻蹭了一下她的肩膀:“跟我来。”
舒禾不懂,但是选择跟上。
七拐八绕穿出商贸城后门,张肆突然刹住脚步。他双手撑着膝盖,俯身逼近:“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不怕我给你卖了啊?”
猝不及防一个脑袋怼到脸前,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凛冽的气息,稍微还沾了一点火锅味。
但不难闻。
舒禾吓一激灵,往后跳开半步,看着此刻好整以暇的张肆,像逗小孩似的。
腮帮子鼓了鼓,赌气般回嘴:“要卖就卖吧,反正我也——没人要,还什么都不会干,卖得出去算你有本事!”
她本来想说:反正我也没人要,没有家,没人在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人家逗自己玩,是为了寻个乐子,没必要上纲上线的,惹人不痛快。
张肆眸光一暗,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额头:
“怎么没人要了?王凤兰拿你当宝贝疙瘩似的。你来之前一直唠叨,说你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哪哪都好……”
语调突然放得很轻,带着点哄人的味道:“行了,过会给你买个小雪糕吃。”
在路边小店,他还真买了块方糕。威化饼裹着糯米糍,最里头是香草雪糕。
张肆利落地撕开包装,“咔”地掰成两半,带包装纸的那半塞进她手里,自己捏着另一半,两三口就吞进肚里。
等张肆吃完,舒禾才咬下一小口,冰凉的甜意漫开。
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甜不儿滋儿的。
忽然听见一声“小肆爷!”,一个拄拐的跛脚男人从卷闸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张肆跟前,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
张肆下意识扫了眼舒禾,目光在她沾着雪糕碎屑的嘴角顿了顿,将她领到了一片树荫底下:“等我两分钟!”
随后示意男人到另一边说话,张肆自己也说不出个理由,就是觉得这些投机倒把的琐碎事不愿意被她知道。
舒禾乖巧地站在树下,看两人走到巷口。冷不丁一个熊孩子横冲直撞,她躲避不及,雪糕糊在了身上。
浅粉色的miumiu套装顿时沾了大片污渍,清洗起来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你这么大个人,走路不长眼啊?”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孩子妈非但没道歉,反而叉着腰先发制人。
舒禾有些生气,声音却依旧带着教养:“我站在原地没动,是他撞的我,还弄脏了我的衣服。”
“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你不会躲着点?”女人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别比比叨叨的,想讹钱直说!一件衣服,赔你就完了呗!”
“这衣服7900,你赔。”舒禾声音夹杂着怒意。自家中落难以来,她处处委曲求全,那也不能谁都来欺负她一下吧?
“你妈|比|抢劫啊?”女人嗓门突然拔高。
张肆那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听到动静立刻转身,看到舒禾好似被欺负了的模样,心中一时烦躁,快步赶过去,周身的戾气盖都盖不住。
“怎么了?”他先是递了一张纸示意她擦擦衣服。
听着舒禾委屈巴巴的讲完经过,眼神愈发冰冷。
女人还在不依不饶:“跟小孩较真,要点脸不——”
话音未落,就被张肆扣住肩膀,女人吃痛惊呼:“你谁啊?”
“来!你有什么意见跟我说。”张肆拍了两下她肩膀。
“你家小孩欺负人的时候你瞎了?就你家小孩是小孩啊?”
说着,一把拎起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丢到舒禾面前:“生气就打,照屁股踹,没事儿,打不坏。”
舒禾看着眼前刚到腰的小男孩,沉默了。
女人被他的气势骇住,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挂断后面色讪讪:“都认识呢,这事确实是我儿子不对,咱再商量商量?”
张肆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懒得听。她说七千九,那就是七千九。现在拿不出我就去你家要。”
舒禾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发颤:“算了吧……”
听见她软软糯糯的小动静,张肆周身戾气瞬间泄了气,反手拍了拍她手背:“没事儿,咱不受这窝囊气。”
见舒禾坚持,本就为了给她撑腰,他不愿把人逼得更紧张,也就作罢。
女人见状,忙不迭道歉:“妹子对不住,小孩不懂事!”熊孩子也跟着鞠躬道歉。
张肆冷冷睨了一眼,不轻不重按了下男孩的脑袋,强迫他弯得更低:“你家小孩没教养,但我家小孩心软。”
想起网上说东北人护犊子,舒禾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自从妈妈过世后,这般被人坚定不移地维护,还是头一回。小声道了句谢谢。
张肆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丸子头:“高低以前也是个大小姐,性子咋这么软呢?”
舒禾耷拉着脑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孩不懂事这种话我都听惯了。有一回我弟把我的积木弄坏了,那是我妈在的时候,陪我一起搭的,但我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一件衣服而已,就算洗不净也能穿。”
她突然抬起头,故作轻快道:“就是白瞎了一块雪糕,得再去买一块!这回我要自己都吃完!”
她转身朝冰柜跑去,张肆看着她逞强的背影,长腿一迈先她一步付了钱,顺手撕开包装递过去。
“我自己买就行。”
“那不行,这是买了哄小孩的,吃了就不许难过了……”
“我不是小孩了!”
“知道了,小——孩。”
舒禾咬着雪糕,歪头看向张肆:“你就不怕7900是我随口编的,故意讹她?”
张肆一脸无所谓:“我不在乎,我这边儿向来帮亲不帮理——”顿了顿又问,“那到底多少钱啊?”
“7899。”舒禾小声报出价格。
张肆一下乐出声了:“狮子大开口?猛猛讹她一块钱儿?”
后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
两人随便走进一家,舒禾眼中露出了惊喜,至少都是些她耳熟能详的品牌。韩货和俄货居多,中间零星也有几样欧洲奢侈品牌。
老板见人是小肆爷领来的,俩人一副挺熟的姿态,没多说话,任由舒禾在货架间穿梭摆弄。
每当她拿起商品询问价格,老板都报出了惊人的底价。
舒禾听着比自己以前在专柜买的差不少钱,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心里难免犯合计:这是真货吗?
“放心,保真。”张肆就像会读心一样。
舒禾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觉得没礼貌,人家带着自己逛街,挑三拣四不说又在质问货品真假。
张肆故意挑眉,吊儿郎当地凑近:“我自个儿跨境走私抢回来的,我能不知道吗?”
见小丫头吓得慌忙放下手里的商品,眼睛瞪得溜圆,憋不住笑出声来。
居然还真信了,她咋这么好玩呢,让人忍不住就想逗应两下。
“逗你玩儿呢,我,守法公民。”笑声溢出来,根本忍不住。
舒禾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张肆,混蛋。
不等舒禾反应,张肆已经把她挑的几样东西递到老板那头:“结账吧。”
舒禾不习惯跟人抢着买单,出了店急忙掏出手机:“这钱必须给你,买的都是我自己用的。”
张肆没正眼瞧她,头也不回往前走:“歇着吧你。”
“为什么不收钱,你很有钱吗?”她小跑着跟上。
张肆顿住脚步,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没钱,但是能比你现在强点儿。”
这话像根刺,扎得舒禾说不出话。她原本打算把自己的首饰、包包都挂网上卖了,换点钱。
最近自己再找个工作,怎么想都是够用的,还不至于过得太凄惨。
不会与人拉扯,舒禾最终暗下决心,以后学会抢先一步结账,再多给张肆买点他能用上的东西把人情还回来。
目光突然扫到路对面街角时,一抹熟悉的红色招牌映入眼帘。
“欸?那是肯德基?”
舒禾盯着招牌上白胡子老头的笑脸,语气里满是惊讶。
张肆听着她那声小羔羊一样的“欸?”,有样学样应了一句:“对鸭——”,
语气欠欠的:“想不到吧,改革发展的春风也能吹到咱这北方小县城了?”
舒禾以前觉得这是垃圾食品,现在突然发现原来肯德基装修看着还挺时髦的,而且莫名透着一股亲切是怎么回事?
张肆点了根烟叼在唇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吃?”
舒禾摇摇头:“刚刚已经吃得很饱了。”
张肆听明白了,那就是现在吃不下,下次想吃。裹了口烟,侧头吐开:“那就下回带你吃。”
舒禾搞不懂,明明跟他年龄相仿,为什么张肆总爱用“带你”开头,还拿她当小孩。
自己在他眼里就那么没用吗?
可舒禾心里又隐隐期待着下次的约定。
走到黑色轿车旁,张肆拉开驾驶座车门,冲她扬起下巴:“上车吧,等我给你拉车门呢?大小姐?”
舒禾愣了一下,连忙坐进副驾。本来想坐后排,又觉得好像在拿人当司机。
脑海中猛地生成了偶像剧男主为女主系安全带时耳鬓厮磨的亲热景象。
却见张肆慢条斯理地从扶手箱摸出个安全带卡扣,卡在了舒禾座椅的位置。
一瞬间,舒禾的脸涨得通红。搞不懂自己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谁家偶像剧男女主坐的是黑色大众啊?!
为什么会把张肆代入偶像剧男主啊?!
他明明哪里都不像,处处透着一股混不吝劲,也就一张脸像吧。
车内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张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方向盘:“舒禾,哪个禾啊?”
“禾苗的禾。”
舒禾望着窗外的行道树,声音不自觉放软,
“舒心展笑颜,禾黍映晴川。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永远能开心乐观。”
张肆随口应了声“挺好”,接着被问到自己名字,就说:“数字的‘肆’,大写的那个。”
“肆意洒脱,野蛮生长,跟你还挺配。”舒禾转头看他,眼睛弯弯。
张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其实就是因为他在同辈里头排老四,家里随便给取了个名字。
开车的时候,张肆抽空回了几条微信语音。前一秒还和人插科打诨,下一秒语气陡然正经起来:“我这边不方便。”
舒禾心里自然清楚自己就是那个不方便,赶紧说:“我尽快找房子搬出去,不会总麻烦你的。”
张肆单手转着方向盘,像不在意似的。突然想起之前吃完火锅,舒禾接电话时的样子,问道:“他给你转钱了?”
舒禾小声的“嗯”了一句,刚刚查了一下银行卡,王凤兰把钱转过来了。
这下手头有点钱,她就有底气出去先租房子再找工作了。不过心里也觉得愧疚,人家一片赤诚,昨天被自己误会。
张肆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耳朵都红了,一副害羞的样子,也不知道想起谁了,莫名就觉得烦躁,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
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舒禾没防备,往前晃了一下。
就听张肆冷冰冰地说:“到了。”
老实巴交地下了车,关门前还说了句谢谢。可张肆理都没理她,直接一脚油门开走了。
舒禾站在原地,总觉得他是在生气,可左想右想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她撇撇嘴,在心底给张肆贴上了“阴晴不定”的标签。
转身踩着台阶上楼,胸口沾着的雪糕渍黏腻发痒,提醒着她得赶紧处理一下,换身干爽的衣裳。
张肆那头开车回了店里,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迎过来,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笑嘻嘻地:“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肆儿啊?这脸臭的!”
张肆神情缓和了一些,顺手点了根烟:“昨天来了个……亲戚,暂时住我那儿,事儿事儿的。”
一想起舒禾,他就心烦。
每次跟她待在一块,就像降了智似的。她做点什么都能影响自己心情——她委屈时,他想替她摆平麻烦;她笑起来,又忍不住跟着发软。
可人家有男朋友,有人疼,哪轮得到他上赶着瞎操心。
想到这儿,张肆冷笑一声,冲花衬衫招了招手:“陪我玩会,输了就把车钥匙给我押这。”
见着他虐菜一样毫不留情,连赢三局还不停,花衬衫骂骂咧咧地:“你他|妈|想要我车就直说!”
次日醒来,家里还是没有张肆回来过的痕迹。
舒禾起床在客厅慢悠悠打完一套八段锦,又伏案完成了一个PPT。百无聊赖之际,她决定出门透透气。
盘县巴掌大的地方,最热闹的地界不过那座商贸城。
舒禾晃悠着买了杯柠檬水,抬眼望去,街角的“盘县台球厅”招牌有些褪色,红底白字透着股草率劲儿,却突然勾起了她的念头——不如问问,这里招不招助教?
她接触台球是母亲离世后的那段日子,整日在街上浑浑噩噩地游荡。直到某天路过一家台球厅,门口的短发姐姐冲她挑眉:“小妹妹,想试试?”
那时的她总觉得这类场所藏着不三不四的人,可心一横,还有什么比当下更糟?
看着彩色的球在桌上撞来撞去、掉进袋子里,就感觉像钻进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所有烦心事都能暂时忘掉,只想着怎么把球打好。
发现自己喜欢上台球后,舒禾看了好多比赛,越看越觉得这是项挺讲究的竞技赛事。
她爸舒建明看她终于找到个喜欢的东西,也愿意花钱给她请教练,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慢慢地,舒禾的台球技术进步特别大,还在一些小比赛里拿过奖。
推开台球厅的玻璃门,八张球桌错落摆放,木腿、银腿、金腿泛着不同光泽。几个穿背心的年轻人正趴在球桌上,球杆击打声混着粗粝的笑骂在狭小空间回荡。
角落里,老旧街机发出“嘟嘟”的音效,老虎机的模拟金币声和男人紧张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台球厅一边有扇关着的木门,上面挂着“办公区域,闲人免进”的牌子。
另一边还有个台球包间,挂着厚厚的金丝绒帘子,门口贴着“VIP”的字样。
舒禾深吸一口气,走到前台,里面坐着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
她鼓起勇气询问:“你好,请问你们这招台球助教吗?”
男人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异类,然后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招。”
正说着,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拎着几瓶水从外头进来。他一看见舒禾,眼睛都直了,赶紧凑到黑帽子男人身边问:
“咋了,豪哥?”
“问招不招助教。”那个叫豪哥的男人回答地简短。
花衬衫嘎嘎乐了两声,然后大着个嗓门往内间冲:“小肆爷!肆哥!肆儿啊!有个超级大美妞要来咱这干活啊!”
舒禾听见他口中的名字原地石化,不能这么巧吧?
可转念一想,在这小地方,好像发生啥都不奇怪。
过了会儿,一个叼着烟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可不就是张肆那张痞气的脸。
走到她跟前,看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你想找工作?”
舒禾摸着鼻子干笑两声:“哈哈,我说我走错地儿了,你信不?”
哪好意思借住在人家里,还让人给自己开工资啊?这不掏完左兜掏右兜吗?
张肆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自然是不信的。
这边的台球助教,不少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的是助教的幌子,干的是皮肉的买卖。
他本想把人撵回家让她老老实实待着,但转念一想,舒禾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个有主意的,倔得很。
不让她在这干,又怕她不小心跑到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那还不如放眼皮底下看着。
花衬衫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的生面孔,反应过劲来,凑到张肆耳边:“这是你那亲戚啊?给介绍介绍呗。”
张肆一听就知道他没憋好屁,心底升起一股恶趣味,对他低声说了一句:“这我老姑。”
果不其然,花衬衫听了这话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东北,只要沾上老姑、老姨、老叔、老舅,就算长了一张再权威的脸,那也能让人瞬间清心寡欲,堪称性缩力拉满。
张肆烟在嘴边斜叼着,俯视着舒禾:“你会打台球?”
舒禾已经放弃在这做兼职的想法了,但还是礼貌回答:“会一点。”
没想到张肆直接递过来一根球杆:“看看水平。”
她握着陌生的球杆手足无措,想说不干了,但现在人也没说要自己干。球杆都拿在手里了,也不知道咋拒绝,打吧。
张肆径直往VIP包间走去,花衬衫刚想抬脚跟上,就被他一记眼神钉在原地:“外边儿待着。”
花衬衫原地嘟囔一句:“搞什么鬼?”到底也没再往前凑。
包间的金丝绒帘幕落下,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张肆下颌微抬:“开球。”
舒禾刚要俯身,突然意识到身上穿的是件宽松V领衫,毕竟今天也没想过会打台球。这要是一弯腰?
正窘迫间,一枚银色曲别针“啪嗒”落在台面上。她抬头,正对上张肆似笑非笑的眼神。
“谢谢。”舒禾红着脸别好领口。
这边主要是中式八球。
俯身时,发丝垂落耳际,她屏住呼吸,球杆猛地击出。清脆的撞击声中,白色母球如子弹般撞散彩球阵,两颗全色球应声落袋。
“有点意思。”张肆挑眉弹了弹烟灰,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
舒禾抿着唇调整站位,手腕轻转间打出一记漂亮的侧旋球,橙球划出优雅的弧线,精准落袋。
台面彩球飞速减少,当她瞄准粉球时,握着球杆的手有些紧张——这一杆角度刁钻。球杆击出的瞬间,彩球擦着袋口掠过,撞在了台边。
张肆将烟蒂碾灭在金属托盘里,起身拿起球杆。腕间青筋随着发力微微隆起,与绿色球台的冷光交织。
他俯身时脖颈绷成锐利的弧度,后腰衬衫下隐约透出肌肉的起伏,慵懒的姿态里却藏着令人屏息的侵略感。
杆杆发力清透,白球在他操控下接连吞下剩余彩球,最后精准地停在黑八旁半寸处。
“该你了。”他声音低沉。
舒禾盯着那颗黑八。此刻狭小的包间里,张肆的存在让人不容忽视,独属于男性的气息几乎将她淹没。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晚电脑里的画面,一下红了脸。
球杆击出的瞬间,力道偏了毫厘,黑八在袋口震颤两下,终究卡在边缘摇晃。
“免了免了。”她把球杆往球桌上一搁,语气中带着几分气恼。“太久没碰手生了。”
张肆看着她炸毛的模样,心里直发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挺厉害的。”
舒禾把曲别针还给他,转身就要走:“我先回去了。”
手腕突然被拽住,张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找工作?我这儿正好缺人。”
“这……不太好吧?”舒禾犹豫着,“住在你家还拿工资,感觉怪怪的。”
“这钱你不赚我也得再找人,攒不下的。”张肆轻笑,眼底闪过狡黠,“活儿轻松,收银摆台,偶尔——教教客人。实在过意不去,我少开点?就当帮我省点?”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我这也有电脑。”提到电脑,张肆的耳尖微不可察的红了一瞬。
舒禾咬着下唇点头:“行!其实我想着,要是你缺人,我就直接过来,正好给你抵房租。”
“不搬出去了?”张肆挑眉,语气看似随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说到这个舒禾又不好意思了,垂下头,声音软绵绵的:
“嗯,我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可以给你做家务,你朋友来了我就躲开,等攒够钱再搬,行吗?”
张肆心里莫名一松,面上却只是淡淡“嗯”了声。
“那‘少开点’是多少啊?”
“4500。”
舒禾瞪大了眼睛。那些又累又要上通班的工作才3000块,在这儿活又轻松,居然还能拿4500?这还是少开点呢!
她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心想:这是真·富哥啊!
两人刚出包间,花衬衫就凑过来:“谁赢了啊?咱老姑水平咋样啊?”
张肆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球杆往他手里一递:“水平够打你仨。”
张肆领着舒禾挨个认人,他指了指花衬衫:“白广志,喊他大鹅就行。”
舒禾想起他刚刚嘎嘎的嗓门,这外号还挺贴切的。
大鹅咧嘴一笑对着舒禾恭恭敬敬道了声:“老姑。”
听了这话,她慌忙拽了拽张肆衣角:“不是说别叫这个了吗?”
大鹅瞬间瞪圆眼睛,转头质问张肆:“合着哥们你耍我呢?”
张肆嘴角勾起坏笑,眼里藏不住戏谑。
舒禾被这玩笑弄得局促,赶紧打圆场:“没没没,论辈分还真能扯上关系,不过都多少代了,以后各论各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她有时不适应他们闹着玩的态度,那语气让人分不清是不是真生气了。
顿了顿,试探着问:“那我叫你,鹅哥?”
张肆本来喝着水,“噗嗤”笑出声,差点呛着。
神踏马鹅哥。
倒是大鹅本人一点也没觉得羞耻,被眼前软绵绵的小美人叫了一声哥,心都要化了。
色从胆边生地凑到张肆耳边小声问了一句:“兄弟,介意我当你姑父吗?”
张肆笑意瞬间凝固,冷着脸吐出俩字:“介意。”
走到收银台前,张肆指了指戴黑棒球帽的男人:“郑豪,豪哥。”
舒禾小心地打了声招呼,想起自己最开始被他拒绝的情景,感觉这个人挺不好接触的。
郑豪抬起眼,面无表情点点头就算应下。
张肆眯着眼睛看了郑豪许久,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介绍过人以后,张肆又带她熟悉了下环境,随后三人进了办公区。
舒禾规规矩矩坐在角落,听着张肆和大鹅插科打诨,根本插不上话。
俩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密闭空间里烟雾缭绕,舒禾虽不讨厌烟味,却也被呛得直皱鼻子。
张肆瞥见她的小动作,没声张,默默掐灭烟头。
大鹅还在一边喋喋不休:“晚上再到轩丫头那喝点啊?”
昨天去顺子那喝,今天到轩丫头那喝,这很合理。
张肆面不改色,驴唇不对马嘴来了一句:“烟掐了,我这两天嗓子疼,闻不得烟味。”
大鹅看着他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不理解,但是照做了。
突然转头看向舒禾:“带上小禾妹妹一起呗?”
张肆不假思索:“她不喝酒。”
冷不丁被点到名字的舒禾:谁说我不喝酒???
怎么还替人做决定呢???
但也没反驳。
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轩丫头是谁,但是心底却生起一股酸涩。
什么叫再去喝点?他昨天一夜未归,也是在她家吗?
舒禾猛地站起身,声音沉闷:“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张肆喊住她:“你坐着就行,今天用不上你。”
舒禾头也没回:“我!就!去!”
说完走进大厅,又是摆球又是打扫卫生的,倒是勤快得很。
张肆总觉得她好像生气了,却想不通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自己好悬(差点)要给她当祖宗供起来了。
对外人唯唯诺诺,对他倒是挑三拣四。
就会窝里横。
罢了,反正人在眼皮子底下,由着她折腾,爱干啥干啥吧。
外头的人别的没听真切,大鹅那一嗓门,倒是都知道这美女是小肆爷的老姑了。
不管她走到哪收拾桌子、摆球杆,大家都主动让开位置,客客气气配合。
舒禾看着这群说话粗声粗气的人都这么有礼貌,心里暗自责骂自己狗眼看人低。
人不可貌相啊。
她赌气似的闷头干活,最后累得一屁股瘫在沙发卡座上。
张肆怎么还不出来看看自己啊!!!
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用力掐了下大腿:发什么神经。
这时一桌客人打完球起身离开,舒禾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收拾,结果动作太猛,眼前一黑。
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准确地说,她从来到盘县,就吃了王凤兰那一顿火锅和张肆的一块雪糕。
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新环境带来的紧张感让她保持紧绷,也没觉得饿。此刻低血糖一犯,整个人直接撑不住。
她颤巍巍地指向角落的柠檬水,嘴唇翕动着想喊:“给我甜水!我要甜水!”
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话没说出口就直直栽倒。
周围人看着她丝滑倒地的动作,吓得不轻,扯开嗓子喊着:“小肆爷哇!!!你老姑撅过去啦!!!”
张肆听见喊声,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冲出来看到瘫在地上的舒禾,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起就往外跑。
身躯入怀的瞬间,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荒唐念头:女孩子都这么轻、这么软吗?感觉她浑身都香香的。
艹,我是个变态吗?
盘县医院不少医护人员都是凭关系进去的,有的甚至没学过医,翻了几篇书就上岗了,小病治不好,大病不会治。效率还没诊所高。
张肆抱着舒禾直奔最近的诊所,短短几百米路,跑比上车快。
大夫抽完血、挂上葡萄糖,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没啥大事,就是低血糖饿的。你也不看着点你媳妇儿,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
张肆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确实从没问过舒禾吃没吃饭,只能含糊应了声,安静地守在她旁边。
没过多久,舒禾悠悠转醒,眼神懵懂地打量四周。
张肆又急又气:“不吃饭等饿死呢!还得让人喂嘴边才行吗?”
刚睁眼就挨骂,舒禾眼眶瞬间红了,可瞥见他额角未干的汗珠,知道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眼泪憋了回去,温吞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吃饭的,我忘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好蠢,怎么会有人忘了吃饭?
诊所大夫轻咳一声,对着张肆语带调侃:“小伙儿说话挺冲啊——”
背后的寓意不言而喻。
在东北,要是有男人能给媳妇孩子饿晕过去,那是指定得上饭桌让人戳脊梁骨的。
他强压下火气,等舒禾输完液,又开车送她回住处。就在舒禾要上楼时,张肆突然锁了车门跟上来,一把拽住她手腕。
“先别上去。”
舒禾感受到手腕上温热的触感,鼻尖都是他身上的皂角和烟草味,说话竟然结巴了一下:“那,那去哪啊?”
张肆都快被她气笑了:“吃饭啊!又他|妈|忘了?贵人多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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